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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成蹊

*原创武侠《剑枕三秋》系列的人物小传,正文要大修大改的地方太多,慢慢写。人物小传先写着玩儿,随手存一下。

莫成蹊从棺木里醒来,张开眼睛便望见了一张苍白带笑的面孔。沾染着血迹的缟素腰带长长垂落下来,随着倒吊着的人的轻摇搔过他的面颊。他也不坐起身来仍旧那么躺着,只面上露出灿然笑容,开口道:“要我把这棺材让你么?你比我看着像死人。”一把子懒洋洋的声音竟生生将这屋子里的阴气退了去。

梁上的人也不理他,仍旧那么轻轻荡着。那人的眼睛很亮却又像大海一般幽深,带了点看尽世事的淡薄。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,年龄本不该太轻才对。然而这人却年轻得可怕,不去看那双眼睛,单看他长相,这分明是才教师父赶下山来修习的少年人。这人偏着头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,最后目光落回到棺木里莫成蹊的脸上,问道:“酒在哪口棺材里?”

莫成蹊失笑,抬起手指胡乱指了个方向,摆了摆手示意他自行取去。那人便折了腰从梁上翻了下来,顺着他比划的方向飘了过去,这人一身沾血白衣,长发又半散了下来,看着比闹鬼不差。“你这轻功越发得好了,”莫成蹊从棺木里坐了起来,仍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,随口赞了对方一句,又继续问道,“你当真为了找酒喝来我这鬼地方?”

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言语,只提了两坛酒又翻了回来。他也不理莫成蹊是否要喝酒,随手就把右手中的那坛丢给了他。他自顾自地拍开左手酒坛的泥封,猛灌了一大口。而这人得了酒,竟像是久旱的草木得了雨水一般,又鲜活了过来。那双眼里不再寡淡而有了人气,面上亦浮起了浅笑,真真儿的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天真年轻人。虽然如此,可这人依旧话少,酒下去了半坛,方才冒出两个字,“有事。”

莫成蹊也不着急,他已爬出了棺木,靠坐在棺沿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,跟同样在旁边喝酒的年轻人相对无言。待他把这一坛酒喝完后,方才问道:“有事要我下山?”

年轻人点了点头又不言语了,只是微垂着头用眼角看他,眼神又恢复成先前那种浸了沧桑的淡薄,似是笃定莫成蹊会应他一般。果不其然,莫成蹊也只犹疑了一瞬,便答道:“好。”

“我走了。”那人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便抱着酒坛跳了起来,身子一拧借了棺木边沿的力便往门口跃去。只是人尚未到门口就似是想起什么来,又一拧身回过头来看着莫成蹊,张了张嘴却没出声。

莫成蹊见他如此,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,摆摆手说道:“你没来过。”莫成蹊望着那人飘然远去的背影,摸了摸唇角兀自笑得意味深长。他的手指敲了敲棺沿,不多时,这义庄一角的一口棺木缓缓打开,一个须发微白脸色苍白的中年人从棺木里慢慢走了出来。他有些讶异地望着莫成蹊说道:“主人这是要下山?”

莫成蹊点了点头,从先前少年人取酒的地方又摸出了一坛酒及两只酒杯。他先是给管家斟了一杯,又给自己满上。

“主人为何突然要下山?这是有人来过?”管家接过酒皱着眉问道。

莫成蹊笑得云淡风轻,将那杯酒直接倒入了喉中,说道:“去写个故事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管家砸了砸嘴,有点没闹明白莫成蹊的意思。

莫成蹊又是一笑,索性将酒杯搁在了一边,直接抱起酒坛灌了一口,说道:“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回来之时说的,有个人听了我一夜的故事?我现在要去报恩,帮他把他那故事圆了,这也算两不相欠了。”

管家半眯着眼,将烂在记忆里的往事又翻了出来,若有所思地问道:“那个姓云的孩子?主人和他也不算交情深的,这忽然就……”管家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已看见莫成蹊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。

“我和他交情怎么会浅呢?今天以前我也见过他三面,他请我喝过一次酒听了我一夜的故事,莫逆之交也不过如此了。”莫成蹊笑得开怀,又饮了半坛酒。随即,他搁了酒杯站起身来,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去。

“见……见过三面……这,这也太胡闹了……”管家搓着手自语,声音不高不低。

而他那胡闹惯了的主人,正高声朝他喊道:“看好酒窖,待我归来痛饮。”

有些人即使相识一辈子也不过点头之交,有些人不过区区三面之缘,却成挚友。老实说,这二人的第一面也不算相见,不过一擦肩一回头罢了。莫成蹊眯着眼觑那少年人,才刚擦肩之时,那人身上的寒凉肃杀之气激得他一凛,握在刀柄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。少年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不善目光,停了脚步转回头来看向莫成蹊,目光里有血色却也只一闪而过。旋即,他勾起嘴角露出浅笑来,点了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。莫成蹊想,自己是太过紧张了吧,他摇了摇头,懒洋洋地笑了起来算作回应。

再见面的时候倒也有趣。作天作地的江湖浪荡子莫成蹊刚打沙漠里挣了命出来,压着内伤跑死了几匹马方才赶回家乡去,可不知怎么,想起老头子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却又近乡情怯了。他也没往客栈去,只打算寻了个破庙,挨一宿便也作罢。这八月十五的月,最是伤人。离愁别绪伤人,可这家却在眼前。然而,他还没进庙里却已望见佛像底下躺了个人,那人不比他形容整洁,也是一身风尘的落拓浪子样。人虽躺着,可眼睛却是睁着的。他在庙门口将脚步放重,可那人并不理会他,仍旧那么躺着,和不言不语的观音对望,好似能看出什么人生真意来。莫成蹊也不计较,撇了撇嘴进了庙里,摸了个墙根席地而坐。他才进来便已认出那佛像底下的人,只是这人不似上回那般杀气深重的,多了点人世无奈的沧桑。能在这么个合家欢乐的时节一个人窝在这种地方,多半是他的同类。夜渐深了,可这月光融融,越发得清亮起来。他正迷糊着,却隐约感觉到有人向他走来。于是登时清醒过来,搭在刀柄上的手已握紧,刀欲离鞘。然而一只手却落了下来,一只握着酒坛的手落在了他的眼前。这一宿,对饮无言。

所谓的听一夜故事,那便是第三次见面了。浴血如修罗的男人,滔天烈焰是他的背景。莫成蹊提着刀从门里出来,刀尖还在往下滴血。他的双目赤红而空洞,像是被火焰烧干了生魂。而事实也确实这样,仇已报,家不见。再没有什么近乡情怯了,终究要一个人赤条条地走在这苍茫茫的人世间。他的刀尚未入鞘,这巷陌尚未到尽头,仇恨却已成环,不休不灭,无所终结。他本就不想活,遂停了脚步任由这寻仇的人往他心口上砍来。可这刀未落下却有一牙筷从斜刺里飞来,硬生生将那口钢刀截断。他仰起头去寻这多管闲事的人,人也不远,就在一条街对面的酒楼上,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睛亮而幽深,像是冬日里的大海,带着波澜不惊的寒凉,就好像这人已活过太久太久却仍在人世流离。忽然就不那么想死了,莫成蹊举起刀来挡下了来自于另一边的攻击,他的刀锋一转,横刀斜刺,正中对方心口,发出噗的一声响动。他猛地将刀抽出,血花溅了他一脸,教他越发得像是修罗。他大踏步地向前,不动如山,却在转过拐角之后扶着墙吐得一塌糊涂,自心往外的感到疲累,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却又有污臜臜的东西堵在心口,怎么都吐不出来。然后那人就飘然而来,冷着脸看了他半晌,就随随便便地往对面的墙根底下坐去,半新不旧的白衣滚了尘土,却显得他的人越发得不入尘世起来。莫成蹊吐够了直起腰倚在墙上看天,也不知怎么就忽然很想说些什么。那人也不言语,只坐了一夜,听他自说自话。莫成蹊其实也不在意那人是不是真的在听,他不过是想说罢了。然而天将破晓时,那悄无声息的人却开了嗓,声音既低又轻,他说:“出太阳了。”莫成蹊一怔,又是一笑,走过街拍了拍他肩膀许了个承诺。那人站起身来,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,径自走过他,逆着朝阳往自己的路去了。莫成蹊没回头,他只是望着朝阳想,天终究是要亮的。

一晃两三年,没再见过面仍是不曾通过名号的陌生人。只是陌生人和陌生人不同,这一诺可承千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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